时甘雨像看神经病一样看我:“许知宁,脑子是真被砸坏了?有病就回去住院。”
啧。嘴真毒。
他果然没变,还是我喜欢的那个男人。
我向他靠近一步,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,却强撑着。
“我告诉你,你现在的行为已经违法了,明天等着收我的律师函吧!”
我盯着他,徐徐道:“时甘雨,你八岁的时候还尿床,被你妈打了一顿。尿得像地图,结果少了一个省,你还专门拿水补上了,又被打了一顿。”
“十二岁的时候,你喜欢初中部鼓乐队的学姐,在人家鼓皮上写情书,把学姐气哭了,被老师罚扫了一个星期教室,你爸打了你一顿。”
“十五岁我偷偷骑自行车带你,撞马路牙子上,把你摔了。你护着我,自己左边肩膀上留了疤。我回家挨了板子。”
“二十岁过生日,许知宁和你告白,被我看到了,你哄了我一晚上,点炸鸡给我吃,结果肉不新鲜,我肠胃炎吊了一周水。”
时甘雨睁大了双眼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我叹了口气。
“有一说一,咱俩能活这么大,也算上天保佑。”
他神情略有松动,但仍带着怀疑。
我转身走到床边,拿出枕头下的项链来。
“这是你当年送我的,还说长大要换成金的,你不会不认了吧。”
时甘雨夺过项链仔细查看,半晌,眼中似燃起火焰。
“你……真是念念?”
我点头。
他眼中火焰明灭交杂,脸色更红了,像被煮熟的虾子一样。
我主动拥上他。
“时甘雨,我回来了。”
一晌贪欢。
6
我躺在床上,伸出五指,看着镶满钻的加长美甲出神。
我向来是不做这种美甲的。
在我还是李念的时候,每周末都会去攀岩。
我热爱户外运动,长期锻炼,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一身肌肉。
时甘雨经常陪我去攀岩,在我完成挑战后递给我毛巾和水。
我接过水仰头喝下的时候,他就在一旁笑:“看看你这黑瘦的样子,和小猴子一样。”
我侧目问他:“你不喜欢吗?”
他宠溺地摸摸我的头:“喜欢,念念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。”
只是一晚上没歇,我就这么累了,看来这身体的主人平时不锻炼。
我又看向手臂。
这手臂比我的圆润一些,也白皙一些,软软的,没什么肌肉。
我有点恍惚。昨天事情发生得太多太快,我没来得及细想一切。现在我才真切地感受到,这真的是许知宁的身体,是我的死对头。
而我变成了她。
愣神的时候,身边男人把我的手拉进被子里。时甘雨还带些哑的嗓音响起:“念念,怎么了?别冻着。”
我呆呆地看向他,眼泪流出来。
“时甘雨,我真的变成许知宁了。变成我最讨厌的人了。”
时甘雨一下子清醒了,慌乱地擦去我的眼泪:“念念,别哭,你回来我已经很知足了。”
他顿了顿。
“念念,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去攀岩吗?那时候我和你说,你是什么样子,我都喜欢。”
我泪眼婆娑:“可李念已经消失了。”
时甘雨凑上来吻我。
“无论你现在是谁,无论什么时候,我的话都作数。”
7
李思推门进来的时候,时甘雨已经走了。
我穿戴整齐,端起茶几上的水杯,心情复杂地看向她。
她并没发现异常,只是看到我胳膊上的红痕,面露欣喜。
“姐姐,是不是成功啦?”
我点点头。
“我就说他忍不住,还以为他多爱李念呢。也不过如此。”
突然她脸色一变,坐到我身边,握住了我的手。她很用力,我有些吃痛,刚想把手抽出来,却感受到她的手在抖。
她的声音也在抖。“既然已经成功了,姐姐就和他离婚吧。我看到他就想起李念,咱们当年那样做……我有点害怕。”
我一凛,她在怕什么?
当年,是我出车祸的时候吗?难道那场车祸,不是意外?
孟婆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回响。当心身边人,害我的人,难道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吗?
我按下砰砰乱跳的心脏,不动声色地说:“怕什么,事情过去这么久了,李念还能活过来不成。”
“李念是死了,可时甘雨还在啊。谁知道他会在婚礼中途跑出去找李念。那车撞李念的时候,他扑过去了,万一他看到了司机的脸……留他在身边,我每天都睡不踏实。”
司机?原来那辆突然撞向我的车,是她们安排好的。
我仍然强装镇定。
“当时场面混乱,时甘雨只顾着抱着李念哭,应该没注意其他人吧,要不然这几年早就去找那个司机了,我们还能这样平安无事?话说,那司机怎么样了,嘴还严实吧?”
李思眼泪汪汪。“目前没什么事,姐姐,但我还是害怕。”
我还想继续问下去,可李思却不愿意再讨论那个司机了,似乎很避讳。
看来从她嘴里套不出什么了。
她哭成这样,我习惯性地心疼。可又想到,原来那场车祸真的是许知宁和李思设计的,我又不免心寒。
最后,我到底是安抚性地拍了拍她,把她哄走了。
许知宁也就罢了,李思为什么要害我?
8
我凭记忆去了许知宁的办公室,翻阅起这几年的财报。
翻着翻着我皱起了眉头。
我刚毕业,爸爸就把公司交给我了,之后带着老妈去欧洲定居,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,公司的事务都是我在打理,所以我对公司的业务和合作伙伴都十分了解。
我掌管公司的时候,李氏集团和许家的公司业务交集并不多。
一方面,李氏和许家的优势领域并不一样,李氏无意与他们争抢。
另一方面,许家在业内的名声不太好。
虽然合作少,但生意上的事,口口相传,我也听了个七七八八。
许知宁有个表哥,她爸爸重男轻女严重,她本来是分不到家业的。但许知宁这人要强,不甘心把家业拱手让人,硬是靠着自己做到了高管的位置,掌管许家公司的产品供应链。
为了提高利润,让家人看到自己的成绩,她无所不用其极。在她的操纵下,许家公司仗着自己领域内一家独大,经常压低供应商的价格进货,又高价卖给分销商。
商人图利无可厚非,可许家给出的价格过于离谱。
如果有供应商或分销商不和他家签合同,许家暗地里还会指使业内的其他企业不和人家合作。
小企业都指着能靠上许家这棵大树,不敢反抗。上下游的企业们只能接受许家的霸王条款,敢怒不敢言。
于私,我和许知宁交情甚差,于公,我不想沾上许家的臭名声,怕拖累了李氏集团。
所以这些年在生意场上,我看到许家相关的项目都是绕着走,哪怕偶有牵涉,也只是底下分子公司的一些小买卖。
可从这财报上看,从三年前开始,我们李氏竟然成了许家的大客户!
更可怕的是,许家去年还投资了李氏集团最大的一家子公司,从去年到今年,持股比例不断增长。
再这样下去,许知宁就要变成我们的大股东了。
如果她没有去世,如果我没有魂穿到她身上,再过几年,李氏岂不是要落入她的手中?
我后脊发凉。
现在李氏的实际控制人是谁?怎么会任由许知宁胡来?
9
这时,我的电话响了。
“喂,是许小姐吗?这边是星城基因检测中心。”
“我是。”
“许小姐,您之前送来的检验的样本结果已经出来了,麻烦您方便的时候来取一下。”
基因检测?
谁和谁的?
我强压心头的疑惑,给时甘雨打了电话,让他和我一起去取报告。
工作人员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,将我们带到单独的房间里,递给我一张报告,是李思的。
“许小姐,李思小姐确实是您的亲妹妹。”
我脑中“轰”的一声。
许知宁竟然去做了和李思的基因检测。而李思是她的亲妹妹?
那个乖巧可爱,天天黏着我的李思?
时甘雨拍了拍我的手,面色严峻地问工作人员:“会不会是搞错了,李家和许家都是大门大户,两家人都认识,也经常一起参加酒席,李思在李念家待了那么久,如果是亲姐妹,早就应该相认了吧?”
工作人员摇头:“我不清楚二位的关系,但结果绝不会搞错。我们的技术在世界范围内都很先进。许小姐和李思小姐确实有血缘关系。”
我不敢相信。
看如今李思对许知宁这样好,怕是已经知道了。许知宁能来检验,说明她也知道这件事,只是还有所怀疑。
她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?
时甘雨看我状态不对,向工作人员道了谢,扶着我走出门。
坐在副驾驶上,我艰难开口。
“时甘雨,我想查一下许知宁……还有李思。”
“好,我去安排。”
10
时甘雨效率很高,他找的私人侦探效率也很高。
一周后,时甘雨带着我坐进了私人侦探的办公室。
我捂着帽子口罩,侦探并没认出来我,时甘雨只说我是他的朋友。
投屏上是长达三百页的PPT。
侦探边翻PPT,边给我们讲他的调查结果。
“李思是许知宁同母异父的妹妹。”
“许知宁的生父在她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,她的母亲何梅带着她改嫁到了许家。嫁进许家前,何梅和另一个男人吴勇在一起过一段时间,意外怀了李思。”
“许知宁的继父许继昌没有生育能力,何梅没办法让李思名正言顺地进许家。为了掩盖掉和吴勇在一起的事,何梅把刚出生的李思扔到了医院门口。李思被送往孤儿院,又被李家收养。”
侦探按了一下遥控器,屏幕上出现一个男人的脸。
“这个男人就是吴勇,他逼问何梅,得知了李思的下落,后来常和李思保持联系。”
时甘雨拉着我的手突然一紧。我还没来得及问他,侦探就继续说了下去。
“许继昌重男轻女,虽然他是许知宁的继父,却并不疼爱她,动辄打骂,而且打算把家产留给亲侄子。长大后许知宁听说了李思的存在,非常厌恶这个妹妹,怕她被继父发现,把自己和妈妈赶出去。于是在学校里对她进行了半年的校园霸凌。”
“但李家的亲生女儿李念非常护着她,许知宁不受宠爱,不敢惹事,最终息事宁人。”
“但因此,她更恨李家二姐妹了。”
我忍不住出声。
“可她们现在关系这样好,李念一直护着李思,她怎么会帮着一个霸凌过她的外人?”
侦探看了我一眼:“这位小姐,我不知道你的身份,你可能不太了解她们。”
“李思虽然在李家受到宠爱,但她是没有继承权的。所以,她觉得自己是许家人,一直讨好许知宁。”
我疑惑:“可许知宁不是也没有继承权吗?”
侦探摇摇头:“李思不知道。这种消息是豪门秘辛,许知宁好面子,不会说出去,李思更无处得知。”
我点头。
确实,在我是李念的时候,直到接手了公司才慢慢听说了这些事,李思很少参与公司的事情,接触不到这种消息也很正常。
侦探继续翻动PPT:“直到三年前李念去世,李家父母悲痛欲绝,再没有回国。李思趁机坐上了李氏集团董事长的位置。本来以她的能力,是撑不起这么大的企业的,但许知宁一直在帮她,条件是入股李氏。”
“董事们开始都在反对。”
侦探看了一眼时甘雨。
“但许知宁手段实在高明,说服了时先生家里,让时先生和她联姻。李氏集团成立时,时家多有帮衬。时先生名下的时代寰球握有李氏的一半股份。所以……”
时甘雨苦涩开口。
“所以,我和许知宁结婚了,许知宁当了时代寰球的女主人。董事们看在时家的面子上不再激烈反对,李思才能维持至今。”
从私人侦探那里出来,天色已晚。
时甘雨翻出一张照片给我看,是刚刚PPT上的吴勇。
“念念,你车祸那天,我去找你,看到了撞你那个司机的脸。”
“就是他。”
11
我约了李思在咖啡厅见面。
面前的女孩穿着裁剪妥帖的红裙子,衬得她的脸色娇艳。
这个我原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,现在好像变得很陌生。
她以前从不穿艳丽的颜色,总是一袭小白裙,显得纯洁又柔弱,我总想保护她。
她为什么要害我?
李思微笑着向服务生点了两杯咖啡:“美式和卡布奇诺,卡布奇诺要多加糖。”
许知宁很喜欢甜。她记得真清楚。
还真是个好妹妹。
李思点完单转过头来,对上了我的目光。她开口,依然是怯生生的讨好语气。
“姐姐,你怎么这样看着我?”
我把那份基因建议报告放到她面前,尽量学着许知宁的语气。
“你还真是我妹妹。”
她的眼眶迅速红了。“姐姐,这么多年了,你还是不信我?”
我沉默着。
她急切地想拉我的手,被我躲开了。
“是不是时甘雨和你说什么了?姐姐,你别信他!他和那个李念是一伙的!”
我把玩着手机。
“时甘雨可是我老公。”
李念急了:“姐姐,你当时分明说,只是要利用他,争取到李氏集团董事们的支持。我一直在帮你啊!”
服务生送上了咖啡,我笑着道了谢。
等服务员走远了,我收起了笑容。
“可我没让你杀人。”
李念脸色惨白:“姐姐,知宁姐姐,你这是什么意思?你确实没有说要杀了李念,可是李念如果活着,时甘雨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和你结婚?我都是为了你啊。”
“所以你就让你爸撞死了李念?”
12
我重重放下手里的咖啡。
“李思,李念对你那么好,你怎么忍心对她下手?”
李思却笑了。
“姐姐,你知道吗?我最开始,也是追在李念身后叫姐姐的。”
“可他们谁把我当成真正的家人了?!”
“十四岁的时候你那样欺负我,李念护着我,我超级开心。我以为她真的是爱我的。那天我做了蛋糕想送给她,可是在书房外面,你知道我听到他们说什么吗?”
李思眼里有了泪水,静静看着我。
我努力回想,怎么也想不起当年说过什么伤害她的话。
她继续说:“当时李家父母想送我和李念出国参加一个夏令营,能认识很多继承人的。知宁姐姐,你应该也去了。“
“可是李念说,我性格太软了,如果让我掌管公司,会受到很多欺负。“
“她甚至还装出一副大义的样子来,说什么这些苦让她吃就行了,她一定会照顾好我。“
“虚伪!她分明就是怕我抢她的家业!“
“更可笑的是,李家父母居然觉得她说得对。“
李思已经开始抽泣了。
我愣住了。
这话我确实说过。
我本意是怕她太辛苦,想让她在我的羽翼下,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。
接手李氏这几年,我对她有求必应,每个月给她一大笔钱,甚至还给她留了股权,打算在她嫁人的时候给她。可没想到,她竟然以为我和爸妈是不想给她分家产。
她哭着抬头看我:“后来我就去找了你。你答应过我的,只要我能把李念挤下去,等你把李氏收购了,让继父看到你的能力,你就接我回家。“
“你是没有让我杀人,可我爸撞李念的车还是你出钱买的。你不是默许了吗?“
“姐姐,你现在说这些,是什么意思?啊?“
13
她已经崩溃了,泪流满面,实在可怜。
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。
她只是想要亲情,可真正的亲情,李家已经给她了。
她没接住,反而跑来从许知宁身上索取亲情。
可许知宁自己都没有感受过亲情,又能给她什么呢?
就连现在,李思和她爸为她杀了人,她都不信她,还去找了机构检验基因。
周围人纷纷往我们这边看来,但李思已经完全失控了。
“许知宁,你也不爱我,你和李念一样,都看不起我!“
“你们都该去死!“
她突然冲过来,掐住了我的脖子。
我近乎窒息,拼命挣扎。
服务员回过神,赶紧叫了保安,把李思拉开了。
他们打了我的紧急联系人的电话,时甘雨接到电话,赶来陪我。
在120的车上,李思还在大哭大喊。
“你们都不爱我,没有人爱我呜呜呜……”
我们目送救护车离开,时甘雨把我抱得更紧了些。
14
李思被诊断出了精神分裂,被关到了精神病院。
她病情稳定一些的时候,我去看过她,她安安静静的,穿白色的裙子,像小时候一样。
她喊我姐姐,可我不知道她是在喊李念,还是在喊许知宁。
我只去了一次。
无论我是李念还是许知宁,李思都是我妹妹,可无论我是谁,她都亲手杀了她的姐姐。
李念死于她手,许知宁也差点死于她手。
我给精神病院的钱足够用到她去世。但从此,我再没有妹妹了。
贪婪的人,不懂感恩的人,不值得原谅。
时甘雨收集了李念车祸案子的一切证据,将吴勇告上了法庭。
许知宁,也就是现在的我,因为不知情,且没有证据证明是我指使,被判无罪。李思因精神疾病免于牢狱,吴勇判了无期。
我答应许继昌和我那便宜表哥,放弃了许家的家产,和许家断绝关系,条件是许家不能再出扰乱市场的价格,还有把李氏子公司的股权转让给我。
他们虽然心疼巨大的利差和李氏的股份,但毕竟这些利润和偌大的许家家业比起来,还是九牛一毛。权衡利弊后,还是同意了。
我重新坐回了李氏董事长的位置。
时甘雨陪我去欧洲看过父母,他们有些意外,却也好好招待了我们。
临走时,妈妈拉着我,满眼都是不舍:“知宁啊,这些年你和念念总是吵架,可她走了,你反而越来越像她了。”
我强忍着泪水。“以前是我不懂事,总是和她作对。您放心,我肯定会把李氏打理得很好,就像李念一样。您和叔叔要是不介意,以后我就把您二老当作亲生父母。”
妈妈泪如雨下,爸爸摸了摸我的头。“真是好孩子。”
回国的飞机上我还在哭,时甘雨把我揽进怀里。
“念念,你看,外面的灯火和以前一样。一切都结束了。”
我看着窗外的夜色,扯了扯他的衣袖:“时甘雨,我们明天去攀岩,好不好?这身体,太缺乏锻炼了。”
他笑着点头。
是啊,一切都结束了。